文章來源:CLABO 實驗波
作者:胡子平
2022年是臺灣實驗/噪音/聲響藝術凋零、回顧、省思與復甦的一年。正當臺灣重要的噪音藝術家廖銘和(Dino)在年初1月不幸突然過世,正當思忖臺灣聲響藝術界失去一位重要的創作者而聲響創作該何去何從之際,在11個月後,我們迎來了為期四天且各方期待的「立方論壇音樂祭――聲波薩滿」(TheCube Forum Music Festival—SONIC SHAMAN)。
熟知藝術界發展的朋友都知道,策展單位「立方計劃空間」(簡稱立方)是成立於2010年4月,由藝評人暨獨立策展人鄭慧華及羅悅全共同創辦,兩人在推廣當代藝術及聯繫國際與在地網絡與藝術歷史脈絡為使命,十多年來成績斐然,為臺北藝文族群提供了一個兼具展場與講座、交流、資料庫功能的藝文空間。
在音樂祭中,聆聽與解構聲音鳴發的部位
第一晚的表演場所是在The Wall舉行,七點半一開始,來自新加坡的天文台樂團立即以概念性的抽象電子聲響擄獲現場觀眾的注意。電吉他手Dharma彈奏的技巧與常見的撥彈手法相當不同,經常借用輔助工具插入弦琴中,藉由鼓棒敲擊不同的琴弦,創造出介於純粹的聲響與運用和弦撥彈這兩種類型之間的聲音,時而來回拉弓摩擦產生聲響,時而將電吉他視為另一種打擊樂器敲擊弦線上的聲響,再加上與合成器手袁志偉兩人搭配出的聲音,呈現出探索現場即興發出的實驗聲響。
埃及裔的哈桑則是另一種表現方式,多年前他發現嘻哈音樂並非只是一種音樂類型,而是可以藉由節奏組合及每個人都可以透過說唱的本能去表達自身意圖時,他開始將嘻哈音樂視為一種政治性的議題表達工具。透過混合的節奏風格重疊穿插政治的人聲表述,從撼動人體的重低音到混雜類似抽象風格或古老中亞民族節奏變體到作品《無窮盡的嘻哈曲》(The Infinite Hip-Hop Song)現場版不斷更替的節拍變化,型塑出強烈政治意涵的表演文本。
而dj sniff(水田拓郎)則是另一個DJ文化的典範。這個早從1969年末由紐約布朗區一場社區舞會開始,將原本只當作播放器材的唱盤視為一種樂器的概念後,運用唱盤及轉盤上的黑膠相互創造出新的聲響及技巧,所謂的唱盤主義(Turntablism)概念一詞正是為其眾多DJ在其上展現各種刮盤(scratch)、迴圈(loop)、瞬間脈衝波形干擾(glitch)等技術再交互運用速度切換、左右聲軌互切等的手法展現。有時即使只使用基本的打碟技術就可以創造出不同於一般常聽到的音色或節奏組,有時有的DJ打碟者或教具實驗精神的DJ會用許多的輔助工具如膠帶、鐵片、液態物等第三方物體來改變黑膠原本的音樂,進而創造出新的聲音。
事實上, dj sniff和哈桑都曾參與過兩年前立方策劃的「液態之愛」及「聲經絡」展覽,這次包括他們及其他幾位,就某一角度來看,亦是立方計劃空間「瑪德蓮時刻」整體系列策畫的延伸及總結發表。除了第一晚的演出外,像是哈桑在第二晚另有針對自身創作做概念性說明的講座,dj sniff和dINO的福耳摩沙音響系統則安排在最後一天的論壇節目排程中說明。
至於樂團的部分又更有趣了,由於每個團體自身演奏的異質性,類型的揉合與跨越更加的繽紛。例如島國未來主義的舞者,如部落嘉年華的巫師。落差草原WWWW的精緻演出。至於夢東的演出則是另一個音樂面向,儘管兩位團員頭綁布條遮住雙眼,不過音樂風格則偏向迷幻、熱帶部落與電子聲響等元素的結合,尤其娃娃效果器或其他跨類型的作品,算是較偏向具獨立音樂屬性的團體。
異質的空間改造與聽者的關聯
若擴大視野就這次音樂祭的架構來看,不論以薩滿(shaman)給予每位藝術家的思索或他們回饋呼應這次的主要意象,薩滿牽涉的儀式感、巫師、民俗信仰等特質,都隱然地在四天不同的空間場域或演出者的性格如伏流般時隱時現。而如果四天都全程參與的觀眾可以發現,空間場域所賦予的場所氛圍亦讓所有參與者與演出者之間的互動行為改變。
譬如在The Wall是傳統的演唱舞台型態,在C-LAB臺灣聲響實驗室則是將藝術家置於中間而讓觀眾包圍且自由地流動潛行。至於第三天恆成紙業廠房的工業風格及牯嶺街小劇場的劇場空間,四種空間,形塑四種面貌。
幾個值得一提的有趣場子是,在過了Social Dis Dance這類多媒材藝術團體後由dINO接手的場子時,前場中場時大半來聽的聽眾大多走光,剩下或之後進場的聽眾反而是另一批聽較偏EDM電音的族群。而且儘管場中人數少很多,但都是願意擺動身體,自在跳舞的人。不過基本上dINO所放的類型在EDM電音類型中仍偏小眾,Dub、Bass、Ska等風格在臺灣DJ擅長的屬性中仍屬少數。至於接續到了深夜上場的Katrina又更加接近舞曲風格。
而林強出現在第三天的恆成紙業場次裡,高知名度的他讓原本只有八成滿的聽眾,在他這場則瞬間暴增至全滿擁擠的狀態,不過這近十年林強的風格早已從流行歌曲逐漸轉向純粹電子樂及環境音樂的創作。而且像林強這類具高知名度的演出者所引發的滿席觀眾現象,同樣出現在雷光夏與王榆鈞的場子。尤其後兩位較偏民謠屬性的歌手,受大眾歡迎的程度及原本各自擁簇的樂迷,的確為這次的活動帶來較亮眼的票房銷售。
第四天也是音樂祭的最後一天,很顯然除了講座部份接續了前三天演出的補充說明外,也針對藝術家本身的聲響作品提供了概念性的闡述。這天的表演者多了演說表演或類似脫口秀這類的演說者。而這類的演說表演也是目前一些戶外音樂祭安排上較少見的類型。視覺藝術家張紋瑄的影像短片及口述的意念傳達,或987命運工程與科幻外星人物克林貢人的對談,都詼諧地呈現了視覺藝術其實也可以很幽默。
其實就我自己而言,對於dj sniff講解他這幾年的創作歷程及福耳摩沙音響系統頗感興趣,尤其後者在講解Dub、Bass音樂著重的重低音音響系統的打造,如何延長聲道堆疊出肥厚而撼動人體的重低頻等技術,可說是臺灣音樂圈較為陌生的領域。
有論者認為,為何四天的演出陣容不能都安排國內外的實驗電子音樂或純粹噪音界的各方創作者就好,卻安排了許多偏商業電子音樂舞曲,或甚至更流行化的歌手及演出者?事實上,若細看這四天的陣容安排,可以發現四天節目陣容上,大致可分為四個特質面向及區隔安排,一是實驗或抽象電子音樂,例如第一天都是這類的DJ或團體;二是表演藝術或多媒材視覺藝術的呈現;最後才是較偏大眾類型取向的搖滾、民謠、民俗風,或甚至跨界小劇場和藝文特質的演出者。
也因此,相對於其他常見的搖滾、電音音樂祭,像「聲波薩滿」這樣結合聲音、影像藝術家同時在音樂類型光譜中又展現較具小眾音樂類型的音樂祭,就我個人四天的體驗是相當豐盛而收穫極多,就歷史進程來看,藝術自始都無法棄大眾主流文化於外,而大眾亦始終需要向小眾藝術取經。風格統一或圈內人自己關起門玩或許看起來卓然孤高於世,然而藉由每位演出藝術家自身的性格所呈現的多樣性、混種與跨界,或許才是這時代最真實的面貌,取樣與複製、再複製與取樣、變異與演化、生化與大數據,今日所有的現代都為明日的未來做鋪陳。